经薛范翻译的各国歌曲多达2000余首,其中影响最大的还是前苏联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山楂树》等。这些经典的歌曲影响了好几代人并延续至今。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一个重疾病人,一生有着极其坎坷的身世……
2004年,薛范先生的歌迷在珠海自发组织了“纪念薛范先生音乐翻译生涯50周年音乐会”,使我有了一个面见薛范先生的机会。我没想到薛范先生竟然是坐在轮椅上的,当我向他轻声问好时,薛范先生清癯的面容浮起温和的微笑,这微笑给访谈定下了一种轻松的基调。
谈到珠海的音乐会,薛范先生谦和地说:“我个人的翻译生涯是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我为什么同意举行音乐会呢?主要是想通过这样的活动推广世界名歌名曲。”在薛范先生看来,今天的年轻人除了港台、欧美之外,已经不知道其他国家有些什么好歌曲。
1953年,对于薛范先生来说,是一个有着特别意义的年份,那一年,年仅19岁的他,在上海《广播歌选》杂志上发表了他翻译的第一首苏联歌曲《和平战士之歌》。薛范先生说,当时他之所以选择翻译苏联歌曲,是因为当时我国和前苏联联系最为密切,资料也最为丰富,当他从《和平战士之歌》将视野逐渐扩大,才发现原来这个民族的歌曲是那样的质朴和优美。提到歌曲,薛范先生为我澄清了一个观念,即俄罗斯民歌与前苏联歌曲并非一个概念,后者仅仅指十月革命到苏联解体74年间创作的歌曲,而前者涵盖的面则广得多。1953年,19岁的薛范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一头闯入翻译园地,从那时到现在,50多年的岁月倏然而过,薛范先生在回首往事之际,无限感慨地说:“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自立,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要被父母亲戚养着……”
薛范先生之所以有如此深重的感慨,原因在于他有一个极其坎坷的身世。
两岁被小儿麻痹击倒
18岁被拒之大学门外
1934年9月,薛范出生于上海。他的家庭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兄弟姐妹众多,父母是工厂的高级职员。两岁以前,薛范看来是那么好,他童稚的笑脸如阳光般灿烂,在父母眼里他是一个聪明的男孩,语言上特别有天赋。然而,命运在薛范两岁时向他展示了狰狞的面目――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儿麻痹病症使他下肢瘫痪,就此永远与拐杖和轮椅为伍。
由于两岁患病,薛范对于曾经有过的步行已经全然没有记忆了,这个身患残疾的孩子,从懂事起,活动范围就被局限在窄小的空间里。他看着家里的其他孩子每天活泼地跑进跑出,只有他仿佛被施了魔咒,永远只能“钉”在床上,“钉”在轮椅上……在身体被“钉”住的同时,随着年纪的长大,他更多地陷在自己的思维里。薛范可以说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当父母因为他的残疾而对他格外关爱时,他却想着自己如何才能自立,如何才能不被父母永远地养着。
生存之计在当时还处于一片模糊之中,但薛范知道学习对于他比别人更具有意义,别人学习不好的话,还有体力可以出卖,而他如果学习不好,就只能当寄生虫,只能将父母和亲戚奉为永远的“饭票!”而这是他坚决拒绝的,为了躲避这种可能的“结果”,薛范在学习上格外努力,他克服一切困难坚持上学,为了不上或者少上厕所,他甚至习惯了上课不喝水,就这样,在艰辛中他依次上完了小学、中学和高中。功夫不负有心人,1952年,18岁的薛范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上海俄语专科学校。然而,当薛范兴冲冲到学校报到时,校方发现他下肢严重瘫痪,断然将他拒之门外。
打击是巨大的,内心的悲怆也是深重的,郁闷了一些时日,薛范重新振作起来,他每日在家跟着广播学习俄语,利用一切机会向人讨教。1953年,这个被大学拒之门外的青年,发表了他翻译的第一首苏联歌曲。
薛范告诉记者,他得到的第一笔稿费是12元,他用这笔钱全部买了翻译词典。
在语言上,薛范先生绝对可以说是天赋甚高,他懂得六国语言,包括俄语、英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法语、日语等。薛范先生告诉记者,他翻译最主要是使用俄语和英语,对于小语种的歌曲,一般是转译或者与他人合作。
对歌词有着卓越的审美感
荣誉和尊敬伴随而来
1955年,薛范翻译的《苏联歌曲选》、《西方古典歌曲集》、《西洋古典歌曲集》和三集《苏联歌曲汇编》相继出版,从此一发不可收拾,1956年,薛范发表了堪称经典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达到了自己事业上第一个高峰。
薛范说,翻译是一项追求永无止境的工作,更好更准确的译词永远藏在深深的思索中。他说,有一首传唱很广的巴西民歌《在路旁》中有这样两句:“在那里面住着一个美丽的姑娘,我一见她就神魂飘荡。‘神魂飘荡’的自然是‘我’,但是配上曲子,唱出来的效果却成了‘我一见,她就神魂飘荡’”薛范把这里译成“一见她,我就神魂飘荡。”
薛范说,《在路旁》不是自己翻译的作品,举这个例子只是想说明,将外国歌曲翻译成中文最难的就是如何将中文和歌曲配合,以方便传唱。
经薛范翻译的各国歌曲多达两千余首,其中影响最大的还是前苏联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山楂树》等。薛范说,他在翻译歌曲时会有所选择,选择那些比较有品位的,又可以流传的。为什么我们很多人都觉得古典的东西好?因为它经受了时间的筛选。
薛范翻译的作品不仅中国人感觉优美流畅、意境深远,俄罗斯人也极为认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原作曲索洛维约夫・谢多伊曾送一本签名曲谱给薛范,这件珍贵的礼物文革时被造反派抄家抄走了,薛范为此非常难过,但想不到的是,后来发还抄家物品时,这本曲谱又完璧归赵,让薛范喜不自禁,珍藏至今。原苏联作曲家协会音乐学与音乐评论委员会主席弗拉吉米尔・查克对薛范有如下的专业性评价:“从您杰出的翻译作品中,曲和词(汉语)交融在一起,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您对于歌词有着卓越的审美感,把握住词的歌唱性,从而使您的译词化为了音乐……正是您,在中国大地上赋予这些歌曲以生命。”
按现在的定义,薛范先生是标准的偶像级人物,当我问他有关歌迷的问题时,薛范先生笑眯眯地说,我从50年代开始翻译歌曲,我的歌迷迟到上世纪90年代才出现。记者笑着说,假如是现在的偶像,一定耐不住30多年的寂寞。
1994年4月,北京的一些苏联歌曲爱好者自费为薛范组织了一场欢迎会,100多位出席者一首接一首唱着当年的歌曲。一位教授来到薛范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您的歌曲影响了整整一代人。”薛范的歌迷还自发地为他建立了个人网页。
除了在国内的荣誉外,薛范在俄罗斯也声名鼎盛。“鉴于语言文学家薛范对俄中友谊和俄中文化交流作出的卓越功绩”,1997年11月10日,俄罗斯联邦总统叶利钦借访华之际亲自授予薛范象征最高国家荣誉的“友谊勋章”;1999年10月5日和6日,中俄两国政府分别授予薛范“中俄(俄中)友谊奖章”及荣誉证书;1996年薛范名列伦敦剑桥的《国际名人辞典》;1998年名列印度新德里的《亚太名人录》;2000年名列美国的《世界名人录》;1995年11月30日,俄罗斯联邦政府授予薛范“荣誉证书’,以表彰薛范“在中国推广和传播俄苏歌曲的巨大贡献”。
孤身跋涉
永远的恋人在歌曲里
有一个问题我几次想问,但欲言又止。后来我和在座的珠海市群艺馆郝新豫副馆长悄声耳语:“能不能问一问薛范先生个人情感的问题?”郝新豫说,应该可以吧。
于是我问道,薛范先生,能否谈谈你的家庭或者个人生活?
薛范先生微笑着说,我的个人生活很简单,一个人,没有结婚。
生活上谁照顾你呢?
亲戚朋友以及钟点工。
那么,你有没有曾经的恋人?我这样的问题问得很笨拙,但话已说出,覆水难收,只好听之任之了。温和的薛范先生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略略迟疑,便幽默地说,有些人拒绝我,而我又拒绝有些人。
是的,从薛范先生翻译的优美细腻充满动人情感的歌词中,我们可以触摸到他那颗敏感的向上的渴望美好情感的心灵,而这样一颗心灵却在一种孤寂的状态中跋涉。或许,我说的“孤寂的状态”过于狭义,谁能断言薛范先生处于“孤寂的状态”呢,那2000多首歌词译作,以及那些伴随歌词同步而至的优美旋律也许就是环绕他的亲密爱人……
这时,我的思维和薛范先生的思维似乎进入同一领域,薛范先生说,我永远的恋人在歌曲里,在影片中。
“喀秋莎”,我情不自禁地喊出歌曲中的一个姑娘名字……
薛范先生听到了,不语,依然一脸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