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外国文化输入中国尤以图书为甚。但翻译水准却每况愈下。以文学作品为例,休说鬼斧神工的“化境”之笔,甚至文通字顺都有距离。一些非常低级的错误也屡见不鲜。例如竟有人将吾国土生土长的孟子和孙子从英文Mencius和Sun Tzu译为“孟修斯”和“桑・祖”,成了莫名其妙的虚拟人物。还有人将波伏瓦的名著《第二性》弄成哗众取宠的“《第二性生活》”,把“美国中部”自鸣得意地译成“中美洲”。如此这般,难怪去年的第三届鲁迅文学奖中,文学翻译奖五个名额只评出了两部,“想再找出三部,可是质量太差”。
读这些翻译作品,给人的感觉似乎不是读文学,而是读文字,不是读作品,而是读商品。这样,承载着外国文化密码的书籍显然常常被我们误读。究其原因,诸多翻译者还不知道翻译到底是什么?
关于翻译有种种比喻,在我看来,翻译应该像间谍。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曾对我说,人的存在像一座二层楼。一楼是客厅餐厅,二楼是卧室书房,一般人的活动范围到此为止。不过,一楼下面还有地下室,一般人很难进去。那个地下室就是每个人的灵魂,没有灯,一团漆黑,自己在那里鼓鼓捣捣,之后关好门,写出了一部又一部作品。
既然人家费好大劲进入灵魂的地下室摸黑,那么如果译者只在明亮舒适的一楼客厅跷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喝茶,译出来的东西肯定是客厅式的而不是地下室式的。若想译得好些,就必须当间谍,尾随其后钻进黑乎乎的地下室,并让眼睛尽快习惯黑暗,看他看什么、摸什么、鼓捣什么。最重要是猎取他的灵魂信息,随他一起潜入灵魂深处,迅速捕捉其灵魂哪怕稍纵即逝微乎其微的闪烁和震颤。一句话,就是把他的魂儿偷出来!
世上有军事间谍,有经济间谍,要破译外国文化密码,就需要让各类翻译当灵魂间谍,目的是为了灵魂的对接、灵魂的交流。不讳地说,当下的中国翻译界,就有不少人当不好这个间谍。否则,译者偷来的不是原作的灵魂,而只是其皮毛。
究其原因,可大致概括成以下四点。一是老一辈翻译家因为年龄关系退出了,中年一代因历史原因溃不成军,年轻一代、尤其外语出身的年轻人中文功底较差,而且缺乏文学悟性。二是受浮躁世风的影响,有些人不但功底差和缺乏悟性,还缺乏译学良知和认真态度,好逸恶劳,懒得潜入“黑乎乎的地下室”偷取作者的灵魂。三是翻译稿酬偏低,执行的仍是多年前的标准,每千字平均五六十元,作为副业没什么经济效益,单纯搞翻译更是维持不了生计。四是翻译成果未得到公正对待。在大学,译著很难进入“嫡系”评价体制,甚至直接被打入冷宫。比如,傅雷译的《高老头》不算成果,研究《高老头》的算成果。如此这般,还有多少人有心思搞翻译呢?有多少人情愿起早摸黑当灵魂间谍呢?多数人宁肯去拼凑基本无新意可言的所谓学术论文,也不肯静静坐下来翻译一本有价值的文学作品或学术名著。
在广义上,或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译者和被译者。大至外交声明、大会讲话,小至对方的一瞥眼神、一丝微笑、一个动作、一句话语,人们一般都极少照单全收,而要钻进去加以翻译,译出其真正含义(这方面的翻译高手倒是比比皆是)。所译对象自然不是日语也不是英语法语德语葡萄牙语,而是我们的母语汉语。还是村上春树说得好,语言这东西“不具自明性”,“无论置身何处,我们的某一部分都是异乡人”。换言之,我们终生都彷徨于译与被译之间,都受困于“间谍”的主动语态和被动语态。这当然是无奈的,但人生也因此而变得多彩和有趣。
(文章来源:环球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