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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汽车总是在你绝望的时候开来

我每天都会站在公共汽车站牌下等车,和我一起等的还有好多人,我不认识他们。我和他们的车都被别人开着。车在上下之间把人机械性的分开。坐在车里的人希望被人看见,而我习惯了把头扭向一边。在公共汽车还没有来的时候,我要么会偷窥几眼人群中的美女,要么会低头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比如我会想家中的水龙头和门窗,会想凉白开与咖啡,刚做完的工作,以前那些个没有沾惹烟火气的女孩的脸,将来要成就的什么大业。我和这些东西的关系形如拖把和地。拖把拖地时,地也在拖拖把,拖把的质量好了,呆的时间就会长一些,反之则会往下掉绺儿,越掉越多,最后秃了,但地还在,还在看着新来的扫帚和拖把,这些东西最后都会败在地面前,地碰巧不平时,结果会来得无比的快。我们和城市的消磨也一样。人在城市里多数住在空中,符合中国哲学的逻辑,但却没有虚无。我透过车窗常会盯看那些悬在半空里的婚姻,感觉那是一场空对空的游戏,里面充斥着因情而生的折磨和怨怼,周而复始,永不言累。因此谁也不能闲下来,闲比累还难以忍受,于是努力。之后来了孩子,非理性的孩子将女人也拖拽成了非理性的动物,男人已然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了。这个女人可能承受生活的种种变化且已学会坚强面对,而男人却已脆弱至极,缩在一个角落里独品赫西奥德“山羊最肥,酒最美,妇女最动情,男子最虚伪”的意味。

  在这个城市之爱的艰难时代,有人作出了爱,在被窝里培养爱情,觉得双方还和谐,于是本能的结婚,有人作出了性,只是一夜买卖,流水无情,好聚好散。过去一切都慢,所以人还有植物的心情,所以洞房花烛夜还有时间听房,现在一切都快,街上青春男女准备拥吻,嘴唇尚未贴紧,脚已各奔东西。于是孩子的城市生存也变得艰难,他们整天在诱导之间躲闪摇摆,再也没有乡村照看,只剩下对僵硬城市的麻痹和发呆。而城市本身尚且还是一个处于乡村的怀抱之中受乡村照看的孩子,她滋生了许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毛病,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城市在一种无基础的随意中显得慌乱无序,不像乡村的大地那样让人感觉塌实。失去土地道德的城市是乡村肌体上生长出的脂溢性皮炎,是需要挤的,所以挤是城市生活的一个永恒象征,挤开了有人前去,挤不开了就堵,那时候我会挤在车里,看见那么多的外省人挤在路上。城市之于他们,是美丽的文身,希望是冲澡时滑落文身的水,茫然是水不断洒到地上,辛苦之后微薄的薪水是文身上月经不调的正常。他们对城市豪华和奢侈的感觉则像冰箱里的灯,不知道关上门之后都在干些什么名堂。我有时想,呆在小城市的人是幸福的,到处都有熟人,可以热闹的打招呼,就觉得小也是大了,连女孩也是小城市里的好,像邻家的妹妹,亲切朴实,微微的笑挂着,走过去。城市大了,人静时都坐在一个个包厢里,动时都活在一个个圈子里,后来者往往难以进去,于是就觉得孤独,觉得大也是小了。在大城市里,你能看见几个女孩子笑呢?满街漂亮的妹妹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陌生人,你心中的梅格・瑞恩,朱丽娅・罗伯茨或者凯瑟琳・泽塔・琼斯,你一生都没有相遇的机会。

  城市就这样在喧嚣和无奈中承受着孤寂,看着自以为是、妄自尊大的人们从自己的场所出走,去征服世界,末了却被遗留在虚无缥缈、全无真实的自由之中,就像哈韦尔《给胡萨克的公开信》里面说过的那段话:“我们生活在从周年纪念到周年纪念,从庆祝到庆祝,从一个无聊的节日到另一个无聊的节日之中”。城市最终会被人掏空,被无数似是而非的信息填充得喘不过气来,我们看不到它的灵魂。大多时候的人也一样,由ST股变成PT股,撑着干瘪的皮囊,挂在城市面无表情的大盘上,或者由于习惯,或者由于悲哀,对自己已成的定局,再没有力量关怀。有一次等车时,我听见一个人劝另一个人要努力,那个人说:“命里穷,手捧黄金变成铜;命里富,拿块白纸变成布。”这个人就说,“你是‘虚负凌云万里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啊”。旁边有人接上话茬又说:“你们看长江水,一半白流,一半发电,人也不能全都发电,那样火花四溅,不乱套才怪呢。”众人于是都笑了,笑声让身体抖动,抖动使身心舒服。而我却被这笑声弄得不知所措,就专心等车,就急,急了就想起几年前看过的诗:“急是没有用的,你抬头看看这个世界,阳光多么美好,而公共汽车,也正向你要去的方向,开过来。”

  我们到一个城市里来去,其实是因为这个城市有我们牵挂的一个人或一些人,我们甘愿为他们消磨自己的光阴,所以无论事情糟糕得让人有多么绝望,还会有牵挂让人等待,甚至最起码还有公共汽车值得让人等待。公共汽车总在绝望时开来。我们会在随之前行的路上发现和考量人世生活的俗美,俗美使城市无限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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